作者:贾宝玉
贾宝玉的书中判词《西江月》
其一
无故寻愁觅恨,有时似傻如狂;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原来草莽。
潦倒不通庶务,愚顽怕读文章;行为偏僻性乖张,那管世人诽谤!
其二
富贵不知乐业,贫穷难耐凄凉;可怜辜负好韶光,于国于家无望。
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;寄言纨绔与膏粱:莫效此儿形状!
自评
我虽比他尊贵,可知绫锦纱罗,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,美酒羊羔,也只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。“富贵”二字,不啻遭我荼毒了。(第7回)
弟是至浊至愚,只不过一块顽石耳。(第115回)
他评
冷子兴:虽然淘气异常,但聪明乖觉,百个不及他一个,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……将来色鬼无疑了。(第2回)
王夫人:若姊妹们不理他,他倒还安静些;若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了一句话,他心上一喜,便生出许多事来……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,一时有天无日,疯疯傻傻。(第3回)
荣宁二公:我等之子孙虽多,竟无可以继业者。惟嫡孙宝玉一人,秉性乖张,用情怪谲,虽聪明灵慧,略可望成。(第5回)
警幻仙子:吾所爱汝者,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……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,吾辈推之为“意淫”……汝今独得此二字,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,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,百口嘲谤,万目睚眦。(第5回)
北静王世荣:真乃龙驹凤雏……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,未可量也。(第15回)
林黛玉:至贵者宝,至坚者玉。尔有何贵?尔有何坚?(第22回)
素日认他是个知己,果然是个知己。(第32回)
张道士: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,言谈举动,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。(第29回)
贾母: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,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,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。(第29回)
傅秋芳家婆子:怪道有人说他们家宝玉是相貌好,里头糊涂,中看不中吃的,果然竟有些呆气。他自己烫了手,倒问别人疼不疼……大雨淋的水鸡似的,他反告诉别人“下雨了,快避雨去罢”……时常没人在跟前,就自哭自笑的,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,河里看见鱼就和鱼儿说话,见了明星月亮,他便不是长吁短叹的,就是咕咕哝哝的。且一点刚性也没有,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到了。爱惜起东西来,连个线头都是好的,糟蹋起来,那怕值千值万的,都不管了。(第35回)
兴儿:成天家疯疯颠颠的,说话人也不懂,干的事人也不知。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,心里自然是聪明的,谁知里头更糊涂,见了人,一句话也没有。所有的好处,虽没上过学,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。每日又不习文,又不学武,又怕见人,只爱在丫头群儿里闹。再者,也没个刚气儿,有一遭见了我们,喜欢时,没上没下,大家乱玩一阵;不喜欢,各自走了,他也不理人。我们坐着卧着,见了他也不理他,他也不责备。因此,没人怕他,只管随便,都过的去。(第66回)
尤三姐:行事言谈吃喝,原有些女儿气的,自然是天天只在里头惯了的。若说糊涂,那些儿糊涂……冷眼看去,原来他在女孩儿跟前,不管什么都过的去,只不大合外人的式,所以他们不知道。(第66回)
凤姐:若说他,出门去干正经事,说正经话去,却象傻子;若只叫他进来,在这些姊妹跟前,以至于大小的丫头跟前,最有仁让,又恐怕得罪了人。(第78回)
评点者对贾宝玉的评价,说不得贤,说不得愚,说不得不肖,说不得善,说不得恶,说不得正大光明,说不得混账恶赖,说不得聪明才俊,说不得庸俗,又说不得好色好淫,说不得情痴情种
涂瀛:宝玉之情,人情也。为天地古今男女共有之情,为天地古今男女所不能尽之情。天地古今男女所不能尽之情,而适宝玉为林黛玉心中、目中、意中、念中、哭泣中、幽思梦魂中、生生死死中悱恻缠绵固结莫解之情,此为天地古今男女之至情。惟圣人为能尽情,惟宝玉为能尽情。负情者多,微宝玉,其谁与归。孟子曰:“伯夷,圣之清者也。伊尹,圣之任者也。柳下惠,圣之和者也。”我故曰:宝玉,圣之情者也。(《读花人论赞》)
张新之:宝玉有名无字,乃令人在无字处追寻,所谓喜怒哀乐未发之前,又先天本来无字也。(《红楼梦读法》)
脂砚斋:按此书中写一宝玉,其宝玉之为人,是我辈于书中见而知有此人,实目未曾亲睹者。又写宝玉之言,每每令人不解;宝玉之生性,件件令人可笑;不独于世上亲[见]这样的人不曾,即阅今古所有之小说传奇中,亦未见这样的文字。于颦儿处为更甚。其囫囵不解之中实可解,可解之中又说不出理路。合目思之,却如真见一宝玉,真闻此言者,移之第二人万万不可,亦不成文字矣。余阅《石头记》至奇至妙之文,全在宝玉颦儿至痴至呆囫囵不解之语中,其诗词、雅谜、酒令及衣食、奇玩等类固他书中未能,然在此书中评,犹为二着。(戚序本第19回)
这皆是宝玉意中心中确实之念,非勉强之词,所以谓今古未有之一人耳。听其囫囵不解之言,察其幽微感触之心,审其痴妄婉转之意,皆今古未见之人,亦是未见之文字。说不得贤,说不得愚,说不得不肖,说不得善,说不得恶,说不得正大光明,说不得混账恶赖,说不得聪明才俊,说不得庸俗,又说不得好色好淫,说不得情痴情种,恰恰只有一颦儿可对,令他人徒加评论,总未摸着他二人是何等脱胎、何等心臆、何等骨肉。余阅此书,亦爱其文字耳,实亦不能评出此二人终是何等人物。后观《情榜》评曰“宝玉情不情”,“林黛玉情情”,此二评自在评痴之上,亦属囫囵不解,妙甚!(戚序本第19回)